此夏若空

很想画好画,写好字。角色控,写故事。要成为自己想要变成的样子,

时令歌·春分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


约摸是在三月间,是个天气和暖的日子,看光景也是春分之后了。

乡下的庄子里过了翻土播种的季节,蚊虫也渐渐多了起来,刚下了一批新茶,老家的人连忙包了往上海寄去,另封了一签信笺,遥祝春好。

上海的春天却还没有来的那样快,早晚起坐留五分凉意,风也还盛。
半大小孩儿最容易在此时因贪凉而伤风发热,早茶寄到家里时,明台刚刚病愈,嗓子十分的不舒服,明镜便和着罗汉果泡茶,每日催着明台喝。

明台几天就喝腻了撇在一边不管罢了,只是缠着明镜要那包茶的花纸,明镜被缠的无法,只推说下次回苏州的时候给他带。小霸王听了更加不肯放过大姐,说清明也近了,总也是要回老家的,早个几天也没关系,乡下已经暖起来了,倒春寒也不似这江边泠冽,他可不想再发热了。

明镜一向是被幼弟所牵制,没多想这番话中有几分理,只是连带着怀想起老屋的许多花草也长成了许多,可以做多样的糕点或茶饼。还有一些年龄比她还大的花树是不是该换盆修剪的,今年也需的带着三个孩子出去换换心思,看看乡下的风土。

她索性依了明台,写信往老家去,让收拾收拾旧屋,要一直住到清明节后。
明台自然是欢呼雀跃的,天天都跳上跳下的要带这样要带那样,像春游似的开心畅快。
明楼从来对大姐娇惯明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他年后才回国,回了苏州必定要上下打点,亲戚走动。一个人惯了,久违的旧时人情反而头疼。
倒是阿诚没什么感觉,利利索索的帮大姐整理好了回去要带的手信和大小的行李。

他们订的火车票在早上,明台照例是前一天晚上兴奋的不睡觉第二天起不来,明楼无可奈何的背着他一直到上了车,看着小兔崽子睡的流口水流了一身,忍不住向明镜抱怨:“您不能再惯着他了!十岁的男孩儿还要人抱,规矩不立好以后如何能静下心读书?”
明镜却杏眼一横道:“你这时候就好意思说了呀!你二十几岁了不结婚不回来帮我打理生意,两个弟弟也都丢给我,我看我是太惯着你了!”
明楼自知在这个问题上他讲不赢大姐的,只能乖乖闭了嘴,自己擦衣服。待明镜去隔壁包厢看明台的时候才暗暗的叹了口气,把眉头攒成一个结。
一声浅浅地笑飘飘忽忽的传进明楼的耳朵,阿诚坐在他身旁专心的剥着一只橘子,丝毫没有要看他的意思。
“你还真别笑我,以后你就知道了,大姐的厉害。”
“大姐一直都很厉害。”少年处于变声期的沙哑里有盈盈的笑意,将手里的橘子塞在明楼手里,又拿起另一个剥好给明镜送了去。

明楼说来感觉有些惭愧,阿诚是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这样的少年,三年未见,他竟已窜到了这样的身量,依然是瘦的,却已不见羸弱了,眸子里清亮的神采也总是温暖雀跃的模样。本来这次回来就有计划向阿诚提出与他一同回巴黎,他知少年心中自有丘壑,便更要到广阔的世界去领略真实复杂的美才好。

等磕磕绊绊的到了祖屋时已过了午饭,陈嬷嬷下厨做了一桌接风宴,都是早上才从地里出来的新鲜样子,口感清和爽快,一洗慵懒之气。
明镜一向最喜这些时令蔬果,小小一盘龙须春笋,再加入少许香油白芝麻,凉拌或清炒味道都极佳。

“陈嬷的手艺一尝就知道,四季菜没有哪一样是不拿手的。”明镜欢欢喜喜的不断将菜往明台碗里拨。
“阿弥陀佛,小姐少爷们不常回来,吃惯了好东西,我这手艺偶尔尝一尝还过的去,可是上不了台面。”陈嬷嬷是个慈善的人,他一家都在明家做工,老伴儿走的早,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信了佛,很是虔诚。
“陈嬷嬷的手艺在哪里都是很好的呀!我可是很想你跟我们回上海的,明台这小子嘴可挑!不爱吃蔬菜,有你在就好了。”
明台低头扒着饭,突然被点了名,表示十分不满,无奈嘴里塞满了饭菜,说不出来。只能用眼睛盯着阿诚想让他帮着说话。
阿诚只是瞥了他一眼说“食不言寝不语,小孩儿你正长身体,多吃点少说话啊。”
明台的眼睛一下子垮了下来,嘟着嘴包着饭气鼓鼓的嚼饭,好不容易咽下去了。悄悄地对阿诚说“阿诚哥下回有事,我可不帮你!”
他把眼睛眯的弯弯的,调侃着说“小少爷你可千万别帮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明楼还是十分享受这样慢悠悠的家庭时光的,这样坐在院子天井处吃饭的机会并不多,他一个人在外面一日三餐从不打理,吃多了法棍牛排,也觉得胃里缺少某种情绪,后来在一次留学生组织的除夕新年会上,有人熬了一大锅粥,佐上各人家乡寄来的腌菜,竟吃出了畅快淋漓的感觉,虽然是用荷兰豆熬的粥有些不伦不类,但他也明白了那时将心与胃撑满的是乡愁,缺少的是乡味。

饭后明台就带着他的玩具们去找朋友玩儿了,明家在此地家大业大,关系盘根错节,两家年龄相仿的孩子说不定谁就是谁的舅爷爷,姑奶奶。明台早就将家里的孩子们摸的清清楚楚,他才不拘这些辈分礼数,只管有趣解闷儿的就好。

明楼带着阿诚去了地窖,将过两天要赠与各家的杏花酒挑一挑,拿出来分好。

“大哥,酿酒的杏花是从哪来的?我没有看见过的。”
地窖太黑,明楼只找到一截蜡烛点了拿在手上小心翼翼地走,阿诚一直脚底打滑,只得扯着明楼的袖子慢慢地跟在后面。
“杏花树在山里,供在老坟旁边,据说最早明家有房子就在哪儿,后来发家起来就置了地慢慢往山下迁,只是家里一直都有酿杏花酒的习惯,折腾一次都是精疲力尽的。”
“那为什么不将树挪下来?或者重新栽几棵在院子里?”
阿诚在黑暗中靠的很近,让明楼觉得他身旁是有个什么小动物,蹭来蹭去的,他一伸手就可以碰到柔软的绒毛。
“听父亲说,家里的老人都觉得祖坟应有荫蔽是保佑子孙的福泽,另一方面每年都去那里打下桂花酿酒也是提醒后人不要忘本,善待先人碑林,维系家族情谊之类的吧。”

“家族啊,真是一种奇妙的存在。”
微弱的光线下,明楼没看清阿诚的表情,话语中微妙的羡慕与淡然,他巧妙的选择不去理会,猝不及防的伸手拍了下他的背。少年的背猛的挺直了。
“所以说自己家里的事再麻烦也得做,别愣着了,拿着蜡烛我去搬坛子。”
阿诚接过蜡烛时,明楼看了一眼他的眼睛,清清亮亮地掩在长长的睫毛下面,有一段淡淡的笑意浮在眼角。

这些陈年的私酿都是用一些厚重的酒坛所封存,搬出来着实不易,他俩站在几个大坛子中间面面相觑,最后寻了几个稍小的空坛子准备先带一些上去再分装。

揭开坛子盖的一瞬间,他们身处四周全部弥漫着一种惬意的酒香,浓浓不化。
阿诚不惯闻酒味,跳开到一边用手捂着鼻子,皱着眉头看着坛子。
明楼觉得好笑,“多少人梦牵梦萦的酒香,你居然跳着脚嫌弃它,真是暴殄天物。”
阿诚捂着鼻子闷闷的说“大姐说了不让喝酒,大哥在外面肯定没听话。”
“我是个成年人了,喝点酒又有什么稀奇呢。”明楼拿起打酒的长柄勺,往坛子里盛起一勺,尝了一口,不停的点着头嘴里啧啧赞到“果然是好酒,杏花的香气半分都没有减损,反而使酒意更加醇厚了。”
阿诚看他喝的开心,便走上前来看着他“大哥是要学太白么?”
“少说这些,你也尝尝,绝对不会后悔。”明楼将长勺递给阿诚,他将信将疑的接过去,缓缓的送到嘴边,闻了闻,用舌尖舔了一下,觉得没什么怪味道,就喝了一口。不想喝的太快被呛到,猛咳嗽了几声,把蜡烛弄熄了。
地窖里瞬间暗下来了不少,只有淡淡的几缕日光。

“你看你,喝个酒动作还挺大。”明楼看着阿诚的脸都被呛的皱成一团。边笑边拍着他的背顺气。
“还不是怪你,现在怎么办?”
“也不是看不到,习惯习惯就好,这坛子口挺大的,我能装完。怎么样?这酒好喝吧。”
阿诚顺过气来,“嗯…是挺好喝的。”
“把勺子给我吧,我来盛酒。”
阿诚把勺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还给了明楼。
明楼看了看“不错嘛,看来以后你也是酒桌上一把好手。”
“小心被大姐听到,罚你跪祠堂。”
“你不说谁知道。”说着明楼又舀了一勺,往嘴边送。
“大哥别喝了,一会儿喝的都比送出去的多了,喝醉了怎么办。”
“盛都盛出来了,那你喝了吧。”
“大哥你故意的吧……我可不是明台,什么吃的都往嘴里塞。”
“这点酒不醉人的,怕什么,你不喝我可喝了。”
不晓得是真怕明楼喝多了,还是自己也贪嘴,阿诚还是夺过去慢慢喝完了那一勺。
“这就对了,这才有点男人的样子。”明楼心满意足的看着少年被酒精迷惑的脸,这样俏皮的捉弄心态恐怕也只有在这样的情景下他自己才能让展现出来。

摸黑装完了三坛子酒,中间两人又你一口我一口的偷尝了不少,明楼提两坛,阿诚抱一坛,依旧像来时那样慢慢地挪出去,将酒交与后厨才算完了这桩事。
厨房的大娘一看就知道他二人偷喝了酒,忍不住说“哎呦大少爷,他才多大啊,别光闻着味儿香,后劲可厉害着呢!”
出来明楼才看到阿诚的脸上染起了一片胭色,眼睛也红红的,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谁说他是小孩子了,阿诚可是不小了,再长长就和我一般高了。”
大娘看他二人都半斤八两的样子,说“大少爷你也晕乎乎的了吧。我去盛碗蜂蜜水与你解酒,再去偏院那边吹吹风散散气,别让大小姐闻出来。”
明楼笑了笑,架着阿诚说“要是看到大姐了,别与她说就好了。我给您多放几天假啊可好?”
“少爷还是不要打闹了,我可都说好了清明不归家开双份工钱的,快走吧,过会儿开火了,又染上一身油烟。”

老屋的偏院是他兄弟几人住的小院,只是明台还小,不敢一个人睡老屋,就搬去与大姐同住了。
午后正是阳光正好的时候,他俩坐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阿诚明显醉了些,猛灌了几口蜂蜜水,靠着椅背低着头没说话。明楼也不去理他,闭上眼睛养神晒太阳。

“刚才在地窖大哥为什么不点蜡烛?”
阿诚的声音低低的,似乎喉咙被酒所刺激,本来沙沙的声线又低了一些。
“没有火柴怎么点。”
“那你可以用打火机。”
明楼睁开眼睛看着阿诚,少年红红的脸被太阳晒的暖暖的,让他想伸手去碰碰脸上细软的绒毛。
“你知道了?”
少年点点头“我闻到了,而且整理房间的时候我看到了烟和火机。”
明楼没有和家里人表现出他抽烟的事,一来大姐是不准的,他不太想听唠叨,二来更不想弟弟们看见学了去,尤其是阿诚,这个年纪的男孩,不管好坏都想去尝试。
“那你刚才在地窖不说?”
“一开始没想到,后来想想可能你想让我知道。”
醉了的人总是不自觉的想笑,阿诚的嘴角已经不受控制的往上翘起,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那现在你又要问我了?”
阿诚好像懊恼的抓了抓头发,把它们使劲的向后梳,皱皱眉想了一下,突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说
“因为我喝醉了呀!”
明楼听了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然后不顾形象的大笑起来。
坐在旁边的阿诚迷迷瞪瞪的以为他呛到了,还傻兮兮的伸出手去拍他的背,打了一个呵欠的说“大哥要喝蜂蜜水么……我还有…”
他伸手去抓,眼睛又没瞧稳,碰的瓶子栽到了地上,两个人直勾勾的盯着瓶子谁也没动,出神了似的,阿诚直起身要去捡,被明楼一把拉了回来,紧挨着他坐着。
“阿诚,你想到外面去看看么?”
他并未放开阿诚的手腕,心里想着怎么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还这么纤细呢,轻轻一用力就可以折断一样。
“去哪里……上山么?”阿诚没有听出明楼的弦外之音,眼睛怔怔的盯着院子里树上的鸟窝,想看看那是喜鹊的还是麻雀的。
“不,到更远的地方去。”
“比上海到苏州还远?”
“远。”
“比去北平更远?”
“远。”
突然阿诚紧紧抓着明楼的手,满脸疑惑和不安的说“大哥要让我去哪?是我到了要出去做工的年龄了么?”
明楼哭笑不得,平时聪明的阿诚好像被两口杏花酒灌傻了一样,脑瓜里都在想什么?我明楼是个人贩子啊?养到年龄就卖你出去赚钱么?

“阿诚你听我说,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和我去巴黎?”
阿诚的脑子似乎转不过弯了,酒精让他清明的脑子锈住了。
“大哥想要个人陪你读书?伺候日常起居吗?我做饭不是很好呀……”
明楼伸手一巴掌拍在阿诚脑袋上“傻子你想什么呢!是要你去读书!”
“……啊?”
明楼叹了口气“如果你不想去巴黎,德国,奥地利,日本都可以,只是巴黎咱们互相有个照映,我也可以教你法语,让你上手快一点。”
阿诚的眼睛亮了起来,又迟疑了一下“可是我要学什么啊?”
“我问过大姐了,你在学校的成绩是很好的,同年级的孩子没几个赶得上你,从现在开始学法语,一年以后申请学校就十拿九稳了,学艺术,哲学,文学,法律都随你喜欢,只是我是坚持想让你出去学习的。”
“大哥觉得我行么。”
“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我当然信你,你自己更要有决断,以你的资质根本不需要一年的准备时间,只是大姐觉得你还小多留你一阵让你考虑清楚要学什么罢了。”
阿诚把头垂了下来,缓缓的说“好的呀……去巴黎……跟大哥一起……”
明楼听到了肯定的回答心里很欣喜,阿诚从来没有令他失望过,法语虽难,但从前教明楼的那位旅居中国的法国先生,之前他已经去拜访过了,对方也表示愿意教授阿诚,加上自己可以从旁帮助,况且或许都是多余的,阿诚自己就可以做好这一切。
“我已经想好了,我先回去,找一间大一些的公寓,咱们两个人住所需空间更大,把你喜欢的都带走。”
“嗯…都听大哥的。”
“然后买辆车,我以前那辆总是熄火,把开车一并教会你,这样到哪儿都方便。”
“………好…”
“那里有许多美景可观赏,皆是四时不同,夏天的时候我们去里昂,秋天去维也纳,冬………”
明楼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讲了许多,身旁的人安安静静地一点声响都没有,渐渐传来一阵平稳的呼吸声,明楼转头一看,少年已经就着日光窈窈睡熟了。

明楼看了一眼被他紧紧握住的的手,没有挣脱开,而是安安稳稳地接受了这片静谧的感觉。
过一了会儿,他忍不住偏过头去看阿诚,少年稚气未脱的脸已经开始有了硬朗的线条,长手长腿的他已经不是那个不及腰线的孩子了,明楼有种介于父亲和兄长或者其他什么的情绪,感觉心里长出了枝蔓在缓缓攀蜒,温柔的环抱住了身体。
他又想起那年巴黎的除夕,心和胃都是暖暖的。
“过了春分……这一冬,便可望好了。”
明楼长长的舒了口气,愉悦的享受了这无限春光。

明台照例是滚了一身的泥回家,想起自己的零食都揣在阿诚哥的包里,屁颠屁颠的往偏院跑去,才踏进院门,就看见两个哥哥睡在院子里的长凳上,阿诚哥都趴在大哥腿上了,大哥垂着头,一只手抚在阿诚哥的头上。
他小心翼翼地绕过两个人,成功的拿到了糖果,边吃边笑,这两个人像老爷爷一样,哪有年轻人大下午的歇觉的呢!又蹦蹦跳跳的摸到厨房去瞧晚上的菜色了。

十岁的明台,唯吃与玩儿不可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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